潇湘文苑丨蘋岛
发布时间:2022/08/29 23:38:18   来源:新湖南   编辑:吴方明

潘华/摄

蘋岛

——上帝为潇湘打造的闪亮名片

■李长廷

这一天,我站在蘋岛的一处平台上,左手挽着湘水,右手挽着潇水,面朝北方,极目远眺。

我一眼便望见了洞庭湖,望见了君山。我住江之头,君住江之尾。君山与蘋岛是连襟,君山是大家闺秀,蘋岛是小家碧玉。

蘋岛因为小巧,人们赋与它不少比喻,说它是定格在水面的一只鸭,说它是美人脖子下的一块玉珮,说它是二龙戏珠的那颗珠子,说它是一叶不沉的潇湘文化之舟,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但我却认为,它实在就是上帝为潇湘这块神圣之地打造的一张闪亮名片。当然,它在过往的漫长岁月,其实是肩负了历史上最繁忙码头的职责。从秦汉甚至更古远的尧舜禹时期起始,下至唐宋元明清,南来北往的一些船只,一些人,穿梭般从这里经过,其中或许就有司马迁、李白、柳宗元、元结、徐宏祖......数不胜数的这些名流,他们或南来,或北往,行色匆匆,目的或许只为一睹这里的芳容。不到潇湘岂有诗啊,谁不仰慕?当然也不排除一探历史奥秘的可能——历史是条大河,而此处恰是这条大河一个港湾,港湾之中,岂无奧秘沉积?他们来了,然后又去了,但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窥探,无意中便续写了这里的传奇,续写了这里新的历史。其中或许就有在这里卸下行装长住的,譬如柳宗元,因此就与这块土地结下不解之缘,留下一段震古铄今的佳话,让后人当作一本书仔细阅读,读出一阵阵的唏嘘和感慨,读出潇湘山水的奇美及其文化的深邃不可测。

于是,久而久之,这里理所当然,就成了镶嵌在潇湘山水间一张名片。

潇湘是个大地域。但大地域必有其代表性标志,这个标志应该就是蘋岛。人们说起潇湘,蘋岛必是绕不开的话题,人们游览潇湘,蘋岛亦必是绕不开的去处。这就像游北京必游长城必游天安门是一个道理。潇湘如果是一个公园,蘋岛必定是公园里开得最美艳最持久最吸人眼球的那一片花圃。潇湘如果是位美人,蘋岛自然就是美人脖子下的那块玉珮。

蘋岛永远是那么光彩夺目,那么美艳可人。

蘋岛因为其历史和地理位置特殊,潇水和湘水这两条姊妹河在这里交汇,于是自然而然,具有了别处不具备的人文环境。放眼中华大地,凡两水交汇,必留下不同于别处的文化,这就是所谓的两河文化,这里当然也不例外。吹过这里的风,流过这里的水,飘过这里的云彩,从这里飞过的大雁的投影,以及历代文人墨客留在这里的或深或浅的脚印,春复春,秋复秋,逐渐凝结成一种极具个性极具地域色彩的文化,牢牢地附在了这块神奇的土地上,让人们普遍感觉,这里无处不散发出一种唯屈原词赋中才有的那种浓浓的最富家国情怀的氛围。

我如今大胆揣测,其实这里也是蓝墨水的上游。古人说,写文章全凭起首,纵观湖湘文化,蘋岛不恰恰就是起首的那一段焕发出异采的文字?而君山,自然就是最精彩的那一段收笔。

我一直在想,历史别出心裁选定这么一处地方设置一块河洲,绝对不是让我们后人将它当作盆景欣赏。蘋岛自古至今,都是潇湘文化的集结地,同时又是潇湘文化的周转站。它归納历史,也书写历史。它归纳文化,也书写文化。

现在,我们试着掉转头来,向两条河流的上游作一番眺望。风烟迷漫的历史纵深处,一些古远的视频,似还在隐隐约约向我们播放,2000多年前,屠雎的队伍正在赶修灵渠,企图将珠江水系与长江水系扭接在一起,将岭南文化融合进华夏文化中来。于是我们今天,从汹涌而来的湘水中,就会不断接收到从南方吹来的海风的气息,这绝对是对华夏文明的充实。而同时从九疑文化圈奔流而来的潇水,它所提供的信息量,更是铺天盖地。司马迁早就说过,“舜......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那么,这一条信息,与蘋岛有什么关联?这个关联可就大了,或许,舜就是蘋岛这个码头敞开胸怀迎接的第一位进入南方蛮荒之地的华夏始祖,或者说,蘋岛就是上苍为接待舜和娥皇女英而着意打造的一处接待站。华夏民族最早的活动范围是在黄河流域,舜的南巡,无疑是中华文明史上一次壮举,为华夏文明的广泛融合和完美延续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已故历史学家钟毓龙先生出过一本《上古史演义》,其中有一节,就写到过蘋岛。老先生按自己的思维逻辑,笃定娥皇女英因年龄关系并未万里寻夫,追寻帝舜来苍梧寻觅帝舜踪迹的是他们的两个女儿烛光宵明,老先生并且在蘋岛设定一个舞台,让烛光宵明在这里上演了一幕颇让后人闻之泪目的戏剧。姐妹俩从古苍梧(即今九嶷山)返回时,船行至蘋岛,其时已是夜幕降临,仰头看,天上一轮明月,皎洁如玉盘,低头看,水中也是一轮明月,皎洁如玉盘,风光真是美极了。这时晚风中忽然隐约飘过来丝丝缕缕音乐之声,绵长悠远,疑心是老爸在演奏韶乐。姐妹俩恍恍惚惚,遁着乐声寻去,一时懵懂,掉落船头,顷刻葬身在两河交汇处的波涛之中。这一幕本是发生在君山的,却被钟毓龙老先生移植到了蘋岛,主人公亦由娥皇女英换成了烛光宵明。老先生为什么要作如此设计?唯一的解释,就是蘋岛在老先生心目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

看来,蘋岛在远古漫长的历史中,扮演的角色不容忽视。

远古神话传说历来有多种版本,钟毓龙老先生将传说中娥皇女英在洞庭君山的演出换成烛光宵明在蘋岛上演,也算是多种版本中的一种吧。但一般史书,是倾向于娥皇女英在洞庭君山“望苍梧而泣”,然后投水以殉这一说的。不过我对此说似不以为然,以中华文化的传统惯性,将洞庭君山作为二妃的最后归宿,在那里投水以殉,似乎不合常情,也缺乏一般神话传说的完整性。二妃对舜的情感向来执着,绝对不会满足于 “望苍梧而泣”,她们定会继续南下,历经蘋岛,然后到达苍梧,在漫山遍岭的竹丛中洒泪成斑。唯此,才算得是完美结局。而烛光宵明在蘋岛上演的那幕悲剧,恐怕只是老先生想当然的推演。

但无论如何,是舜与娥皇女英书写了九山的历史,也顺带给小小的蘋岛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蘋岛与九山,因为有一条潇水作为地理意义和文化意义上的纽带,贯穿成了一个整体,在人们心目中已经无法分开,这样,蘋岛也就有了九山的文化基因,自然也就具有了一层剥之不开的悠远古朴的神秘色彩。我们平时看潇水从九疑文化圈逶迤而来,样子就像一个婀娜多姿女子,以白云作面纱,以绿波作裙裾,以山风作歌瑶,一路波翻浪涌,似在滔滔不绝叙说什么。敍说什么呢?自然是娥皇女英与舜感天动地的一段爱情故事。这故事不可能不随一些绚丽的浪花溅到蘋岛上,于是就泛化成点点滴滴爱的雨露,把蘋岛上的草木花卉,以及声声鸟语蝉鸣,浇灌得茁壮葳蕤。难怪有人一次次呼吁,应将蘋岛冠以爱情岛之名。我觉得此说倒是合符蘋岛身份。九山的斑竹以娥皇女英的泪凝结而成,称得上是爱情竹,那么潇水作为九山与蘋岛的文化脐带,亦可以担当起爱情河的称谓。至于蘋岛,名之为爱情岛自是名至实归。

潇水所流经的区域并不辽阔,但这个并不辽阔的区域,却藏匿着历史上不同时期的文化密码,为当今世上所绝无仅有,诸如发掘478万到12万年前的现代人牙齿化石的福岩洞,诸如发掘12000年前的栽培稻和陶制品遗存的玉蟾岩,诸如濓溪边那扑面而来飘逸千年的莲荷的芳香,以及鬼崽岭酷似秦陵兵马俑的众多石塑人像,和瑶文化圈内瑶族故地千家峒的种种传奇,还有女书——一种专属于女性所有的奇绝文字......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潇水均以它的博大胸怀,将这些不同时期的文化储存,一律揽之入怀,然后在蘋岛稍作归纳,整理,编撰成一个系列,输送到湖湘文化的浩繁巨著中,让湖湘文化越发显示出它的博大精深。今天,当我们站在蘋岛上,看湘江北去,似乎仍能听到随波涛汹涌而来的声声吟哦:“吾道南来,原是濓渓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这时候,我们心中难免就会升腾起一种无法抑制的豪迈之情,并且满怀期望,以蘋岛作为窗口,去眺望邈远的历史。有一次我站在蘋岛烟雨朦胧的黄昏,脑子里不知怎么的倏忽出现一些亦真亦幻的场景,一阵恍恍惚惚过后,居然看见一些过往的大家名流,仿佛是从云水之间,穿越时空的屏幕,一个个摩肩接踵,次第登上蘋岛。奇怪,他们要来蘋岛打卡吗?我当时心里不住嘀咕,是谁别出心裁,给他们发的邀请函呢?仔细看了,他们中不仅有前面提到的司马迁、李白、柳宗元、元结、徐宏祖,还有屈原屈大夫、曹植,以及刘禹锡、杨万里、欧阳修、怀素、周敦颐、米芾、米友仁、郭沔、何绍基......呵呵,竟然还有曹雪芹!他们一个个兴高彩烈,豪气冲天,以我的目力,竟然数不过来。我揣摩这些前辈先生是要以蘋岛为平台,举办一场说来就来的诗文会来了。迁客骚人,多会于此,有趣!真是太有趣了!他们依次出场,每人吟一句诗,一个个文气斐然。屈原屈大夫长袖一拂,开口就来一句“百神翳其备降兮,九疑缤其并迎”,顿时让大家好一阵唏嘘嗟叹。紧接着就是曹植,“南囯有佳人,容华若桃李。朝游江北岸,夕宿潇湘沚”。欧阳修和陆游,几乎是同时发声。欧阳俢的“画图曾识零陵郡,今日方知画不如”刚落音,陆游的“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已随口而出。二人吟罢相视一笑,众人亦为之鼓掌击节。一个一个又一个,争先恐后,场面简直称得上火爆。这时一直在一旁看热闹的董源,米友仁,宋迪,似乎有点技痒,忍不住即兴挥毫,泼墨遣兴。尤其宋迪老先生,当场竟来了一幅《潇湘八景图》之《潇湘夜雨》。郭沔呢,早已将一架古琴搁置妥帖,一门心思弹奏起那首十大古琴曲之一的《潇湘水云》,顿时,蘋岛周遭,云水奔腾,琴音袅袅,宛若仙境。

不要以为这是我想当然的虚幻场景。我想这种虛拟历史,每个豋上蘋岛的人脑海里都有可能发生,只是极少会像这样集中展示。其实比这更久远的场景何尝沒有,譬如舜,譬如娥皇女英,如果历史能将这些旧视頻调出来,一定比我们想象的更奇妙,更吸人眼球!或许我们还能欣赏一曲原汁原味的《南风歌》呢。又譬如曹雪芹,他为了林黛玉居所的命名,估计没少来潇湘大地神游,没准也顺带神游过蘋岛。历朝历代,慕潇湘而神游于彼者,何止百千!既然如此,我在恍惚之中,窥见这些前辈先生来蘋岛打卡,恐怕并非基于怪诞。

蘋岛集合了潇湘山水之美,又集合了潇湘文化之美,并以这美化作碧泉,灌溉潇湘大地,可谓发挥了它的历史平台的最大效应。潇湘二水催生了蘋岛,同时又催生了零陵古城。从这层意义上讲,潇相合流,也就成了湖湘文化史上一件可以载入史册的重大事件。而蘋岛正是这一重大事件的标志性地标。有人说蘋岛是潇湘一叶不沉的文化之舟,这话说得何其贴切。千百年来,它几乎将舜德文化、二妃文化、理学文化、农耕文化、瑶文化、女书文化、柳文化,甚至爱情文化......统统集合于舟船之中,然后不舍昼夜,一往无前,随着浩浩荡荡湘江,汇入中华文化的汪洋大海。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去游浩瀚洞庭湖。洞庭湖波光潋滟中,浪花尤其开得鲜艳。当时我忽发奇想,这些绚丽的浪花中,一定有从蘋岛输送来的吧?其中也一定有湘水的吧?也一定有潇水的吧?还有濓溪的、愚溪的、浯溪的,也一定少不了吧?因为有这些浪花簇拥,洞庭湖才有如此的深邃广袤。我试着掬一捧水放在鼻子下猛嗅了一阵,呵呵,居然有九疑白云和蘋岛桂花的清香! 而且我从浪花与浪花的撞击声里,分明听见有人在优柔自在浅唱低吟:潇湘二水碧如绫,烟外渔舟几处灯。月落半江人未寝,棹歌欸乃唤渔鹰。这不分明就是蘋岛水域的写照?

呵,蘋岛!潇相大地闪亮的名片!我们心中永不沉沒的文化之舟!在改革潮涌的当下,愿你一如既往,承担起新时代码头的职责,生生不息,挽留住更多精英们的脚印,挽留住更多精英们的歌吟,让曾经无比芬芳的历史,更加异彩纷呈!而我,愿是你身边的一朵浪花,将一如既往,为你歌唱,为你舞蹈,将潇湘文化的种子播撒到四面八方!

李长廷,男,永州市宁远县人,1940年生,永州市原文联主席。1970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曾涉猎诗歌,散文,小说,戏剧,曲艺等多种文学样式的创作,已出版《苍山·野水·故事》《山居随笔》《文艺湘军百家文库·李长廷卷》及长篇历史小说《南行志异》和中短篇小说集《田野的回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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