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中鱼

零陵古城地处南岭山脉中段，这里的山大多由花岗岩、变质岩构成的山体。在流水侵蚀、冲刷的作用下，又形成了众多的岩洞。多山则多石，这样的自然条件，为石刻的产生提供了物质载体，像朝阳岩、澹岩、火星岩、华严岩、拙岩，均以摩崖石刻而著称。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曾谪居零陵十年，零陵城附近的山山水水几乎都留下了他的足印，甚至因沾上了他字字珠玑般的诗文而流光溢彩，令人神往。

永贞元年（805）冬天初来乍到之际，柳宗元因为戴罪在身，言行受到官方监督，加上不到半年母亲卢氏因水土不服而去世，所以，他的日子是过得战战兢兢提心吊胆的，唯恐某日他们“八司马”像“二王”（王叔文、王伾）被宪宗皇帝一道诏书赐死。更让他苦闷的是，所寄住的龙兴寺五年之内发生了四次火灾，年仅十岁的女儿和娘也因病去世，而朝廷一直没有诏回他的意思，这让他心灰意冷，于是从零陵城内移居到河西冉溪之滨，改冉溪为愚溪，从此“甘为永州民”。

柳宗元移居愚溪之后，到过潇水上游的袁家渴、石渠、石涧，也到过下游的小石城山，还有七十里外的黄溪，这些地方的美景都进入了他的诗文，形成了著名的《永州八记》和《黄溪记》，今日也成了著名的景点景区。但有一处，似乎没有被他以笔墨记录下来，而是被后人挖掘出来的，这便是柳岩。

明末有一个人名叫曹学佺（1574—1647），字能始，号石仓，是福建侯官（今福州人），是著名的学者兼文学家。他万历年间考取进士，步入仕途后渐渐高升，先后授南京户部郎中，迁四川右参政、按察使。当清兵入闽之际，他不愿屈膝投降，选择自缢殉节。曹学佺藏书万卷，著书千卷，他写的《名胜志》深得同时代的徐霞客所喜爱。徐霞客周游各地，一直带着曹学佺的《名胜志》（三卷），不料在湘江上遇匪，被匪徒烧了（“而曹能始《名胜志》三本、《云南志》四本及《徐霞客游记》合刻十本，俱焚讫。其艾舱诸物，亦多焚弃”——《徐霞客日记》）。

天启二年（1622），曹学佺被起用为广西右参议，赴任之际，途径永州，寻访柳宗元遗迹，在他的《名胜志》做了记录：岩在愚溪之右，以柳司马所尝游也，久失所在。宋零陵宰王淮搜得之荒谷中，仍为之记。

从曹学佺的记载可以看出，最早发现柳岩的是南宋嘉泰元年（1201）时任零陵县令王淮。那天，王淮带着本地秀才潘立国、潘立基兄弟，还有黄才云等几个人到愚溪一带寻访柳宗元遗迹，他们寻寻觅觅，费时不少，最后于西山之下找到了柳岩。这一发现，让大家惊喜万分，王淮还写了一篇《柳岩记》记载了其发掘了柳岩之经过：

零陵人世传有岩在愚溪之右，柳司马尝游焉，既而失厥所在。三四百年间，守令屡偏索不获，郡人常以为憾。予来为邑，乃得此岩。谷中荆榛篠蕩，楚茨葛□，绸缪错杂，蒙茏其上。即□翦伐芟夷，烈火而焚之，谷崖始突然而出，峥嵘削拔，委曲延袤，如张屏鄣，岩扃豁然于中。岩之内爽垲宽洁，可游可宴，其奥窈窕。岩之外窍穴如鼻如口，如窗如户，逶邃贯通，不可悉数，观者无不骇愕叹息。皆曰：此岩密迩愚溪寥寥数百年，莫有知者，今一且轩豁呈露，岂非地灵固秘，有所待而后出耶？予以为柳司马纪永之山川，最详远至于黄溪，微至于石渠，皆□之记。兹岩近且显，傥尝游焉，宁无一语及之。若以为传之者妄，今乃果有是岩，此殆不可晓也。然既尝传其名，固当藉柳以为重。柳在零陵，郁堙久矣。岩昔似之兹乃得，披蒙昧而靚□日，予诚有力焉。柳游西山，然后知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予于。此亦云□□访古寻胜者。

邑士潘立国立基，嘉泰元年四月溯□门王淮伯清记，黄才云刻。

很显然，王淮一行经过一番艰辛付出，他们“翦伐芟夷，烈火而焚”，才找到柳宗元游玩的柳岩的，其过程如同当年元结发现朝阳岩、柳宗元登上西山那样艰辛。还有一点，这篇《柳岩记》是刻石了的，由黄才云刻石，看起来黄才云可能是一个石匠，刻工不错，所以被县太爷招呼随行，任务就是把县太爷王淮的文章刻在石头上。

到了清康熙年间，本土举人蒋本厚在其《山水记》里云：由柳祠西行里许，荒苇黄茅间，一岩突出如怒猊，然柳侯所尝游也，故名。亦因之岩可容数十人，岩静而深，石瘦而古，柳侯有字迹，皆剥落不能辨。

这里提供了一个信息：柳宗元曾经在柳岩刻石。奇怪的是，柳宗元自己为何没有载入文集呢？他所刻的内容是什么呢？

查《柳河东集》，柳宗元谪居永州十年，曾留下不少题刻。譬如：《永州法华寺新作西亭记》结句“乃书于石”；《零陵三亭记》结句“遂刻之”；《钴鉧潭西小丘记》，结尾有“书于石，所以贺兹丘遭也”，《石渠记》文中有“书之其阳，俾后好事者求之得以易”；《愚溪诗序》中有“于是作《八愚诗》，纪于溪石上”；《永州韦使君新堂记》结尾“请志诸石，措诸屋漏，以为二千石楷法”；甚至也《永州万石亭记》也曾刻碑，到“宋天禧初三羽为守，重剔治之，其时柳碑尚存，并属欧阳修为诗勒山石。”唯独没有柳岩题刻记载。不过可以推测，大致是与某某人到此一游之类的题刻，不会是诗刻。若是诗刻，他本人或长期跟随在身边的堂弟宗直、表弟卢遵会记下，好友刘禹锡在他故去之后帮忙整理文稿时应该会收入他的《柳河东集》。

后人将曹学佺与蒋本厚关于柳岩的记载收入了各种典籍，清道光《永州府志》说“零陵县柳岩、愚溪等处多有柳题刻者”；《方舆胜览》卷二十五亦载：柳岩在潇水西五里，零陵宰主淮记：“零陵人世传有岩在愚溪之右，柳司马尝游焉。既而失所在，今乃得于荒谷中。” 《方舆胜览》的祝穆跟南宋大儒朱熹是亲戚关系，他是朱熹的表侄。祝穆少年时就读于朱熹家私塾，青年时，往来于吴、越、荆、楚之间。他有没有来过零陵并亲眼目睹柳岩，有待考证，但他说“柳岩在潇水西五里”，似乎不太准确。因为无论从愚溪溯流而上，还是从黄叶渡沿柳子街西进来柳岩，都没有五里路之遥，最多三至四里而已。

笔者研究柳宗元近二十年，几年前曾与永州柳学会同仁一起探寻柳岩。我们从柳子街钴鉧潭附近一民居穿过，找到柳岩。站在柳岩前，人们几乎不敢相信，一个漂亮的岩洞出现在眼前，岩洞周边是老百姓开垦的菜地，关键是岩洞不是很高，如果不细看，简直难以发现。我们在柳岩寻觅，不知是岩洞曾经被破坏还是其他原因，就是没有找到摩崖石刻。

从柳岩出来的时候，自己感觉视线有些朦胧，恍惚之间，看见柳子街一带的建筑渐渐淡去，还原成一千二百年前的自然光景，而柳宗元带着堂弟宗直、表弟卢遵等人正从愚溪草堂那边往这里走来……

一审：吴方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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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审：戴 勤

一审：王柯沣，二审：严万达，三审：戴勤